佛了

画点想画的,写点想写的

【郡凌郡】鬼先生和他的捉鬼学生

捉鬼大纲

 

*照例是把想写的都写了的大纲

*后面比较忙但是捉鬼pa应该有空还会建设一下,我先把大纲放在这里

*又名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凌云心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是凌云心

*写的……非常尴尬非常窒息但是我实在想写别管我了(

*是郡凌郡但是含大量的……世凌(可能是但也可能不是)、暮色凌、步凌甚至是花巍之和凌晏如的cb(

*整本花诏录只认识凌晏如一个其他人可能会有大量ooc……不过没关系反正大家要么是死了的后世要么是变成鬼神智不清出现一些智商下降的情况所以无所谓了都是我捏的oc!(什么啊

*嗯对民国线确实抄了觉醒年代对不起看完这个脑子里就都是这个了(

*玉推和宣九推不能看不能看不能看否则会被我气死(

*一切都为剧情服务,没有逻辑没有考究没有文学常识,我是文盲,看个乐呵,我平等的爱(创)每一位角色(我推除外)

*现代线可能要看前面才能懂总之前文已有的这里应该不会赘述,并且这篇是云心视角有些事情没有交代明白(因为从云心视角他确实不明白)后面可能会有补充(但大概率没有)

*大纲真是太方便了,省去了我许多处理细节和编造名字的麻烦(

*以及推荐结尾ed倒春寒,很喜欢,之前听了非常上头并且想用它做捉鬼的手书,分镜都想好了但做是不可能做的(什么

*好,废话结束了!(居然有这么长的废话!没关系反正你接下来就会看到更多的废话了,能把这些废话看完说明你还是很有把这篇废话全部看完的潜力的嘛!)如果准备好被创那就开始吧⬇️

 

 

 

他在一场葬礼上醒来,满眼都是刺目的白。无论是空中洋洋洒洒的纸钱,还是树梢上落下的雪。

他在铜镜前,近乎是审视着自己——雪白的发丝,紫色的眼瞳,以及……裸露不带温度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雅——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身上已经多出了一件白色的丧服。

他眨眨眼,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关于过往的一切都无法在他脑中拼凑成连续的记忆,没有人能看见、听见他,只有枝头上的麻雀偶尔回应他,若不是他与棺材里躺着的人并无相似之处,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这场葬礼的主角。

他站在廊柱的阴影下,无言注视着恸哭的人群。无数声音中,跪在前头的一个少年却没有哭,他只是红着眼眶,弯下腰,重重磕了几个头。

人群如潮水般来,如潮水般去,像这悲伤也来的如潮水一样。只是守灵的少年在那个摇摇欲坠的晚上,不经意间抬头一瞥,视线扫过灵堂,在他停留的角落顿了一下。

 

棺椁入葬了,几日里他发现自己不能离他醒来的那处宅院太远,概因他栖身的那块翠青的玉佩。被红布包着,妥帖地放在镶金边的木匣中,落于博古架上。

雪落雪融,院里的白玉兰开花了,他立在树下,白发扬起,似院中一场倒返的春寒。那日葬礼上的小少爷又来了,就在他以为他又要像往日一样在院中绕上一圈就离开时,他看着他的方向,说:我好像看见你了。

 

少年目光灼灼地望向他,问他,你是鬼吗?他没有否认,毕竟他确实不太像人。但这就代表他是鬼吗?他不知道。

小少爷说,他叫花适,字适之。花适之说,曾见过他许多次,在葬礼上,在檐廊尽头,在房间角落,在镜中,在梦里。他略微垂眸,觉得自己有些吓人了。

花适却不以为意,他抬手试着触碰他,终究落空,他也只是笑着收回手,问:你呢?你是谁?

 

他是谁?正当他在脑中试图拼凑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手腕处却突然刺痛了一下,好像快要想起的记忆又如烟般消散了。猩红的印记一闪一闪,在他雪白的腕子上分外惹眼。最终,他只捕捉到一声稚嫩的、又仿佛合着千万般思绪的,云心先生。

云心。他说。

只是一个名字,只是两个没什么意义的符号。但这就是他能想起的全部了。

云心,花适笑着叫他,好名字。

花适踮起脚,取下博古架上的木盒,吹开落满的一层灰尘,取出玉佩来挂在腰上,说,我带你走吧。

 

小少爷每日带他在鱼水之乡的石板路上闲逛,逗猫遛鸟,喝茶听曲,当真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不过小猫小鸟都懒得理花适,反而围着云心转圈。

云心也没想到,他第一次离开深宅大院,竟是被花适带着去树上掏鸟窝,而且还要去解救被鸟妈妈啄得求饶的花适。最终花适滚到地上,树叶鸟毛乱飞,他老实的在床上躺了半月。

偶尔花适被哥哥姐姐盯功课,他才会带着云心去书阁坐上几天,用几天几夜创造一个奇迹。不过发现云心对书阁里那些让他眼皮打架的书颇感兴趣之后,他就常常带着云心去书阁了,甚至因为要帮着他翻页,被迫看了不少圣贤书,竟让哥哥姐姐都对他另眼相看。

 

几年过去,还是只有花适能看得见他。

小少爷年岁渐长,他看着他从少年到青年,性子却愈发跳脱张扬。他时常说以后不考功名,要去学手艺,或者去种地,他真的去了。他在西头辟了块田,农忙时干活,农闲时就捣鼓一些小玩意,像水稻育种和新式农具。他时常在闷热的夏日里坐在田垄边上看他忙碌,或在夜里跟他吹风看天,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稻香。

他看着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然后看着他逐渐老去。

 

直到,满眼又是他曾见过的刺目的白。他再一次站在灵堂前,却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重量。

一切都发生的悄无声息,在毫无准备的某一刻,如期而至。像包裹住所有生灵的,安然粘稠的虚空。

头七那晚,他站在灵堂角落,看着为他守灵的小孩,肩上突然一沉。蓦然回首,却撞见一个张扬明媚的笑,一如少年时。

他说:终于抓到你了。

他与他并肩立在花适的灵堂,看着他的小孙子在棺椁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花适笑着说:这群没眼力见的小辈好像要拿你的玉佩给我陪葬了。

他问,云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他摇摇头。

花适笑叹一声,说倒是我将你困在这一方天地了。他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快去把你的玉佩拿出来啊,还真想给我陪葬?

于是在花适的教唆下,他将手探进棺材里,意外的发现自己能触碰到那枚玉佩了。他在小孙子惊恐的目光中将玉佩带走,与花适一同离开了久居的花家庭院。

 

两人行在夜色下的水乡,水声潺潺,星空高而远。花适问他接下来想去哪,他沉默不语。花适顿了顿,朝他伸手说:要和我走吗?

他试探着搭上了花适的手,手腕处印记却刺痛起来,花适收回手,笑着说看来不是时候。

那就去看看吧,他说,然后或许你就能知道你是谁。

少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淡然悠远,似能穿透广袤寂静的夜空,到达很远的地方。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他回头看去,少年的声音渐渐消散在了早春的晚风里。

 

 

 

 

他带着那枚玉佩踏上了旅程。

他泛舟游过江南亭台水榭,也攀上碧瓦朱檐的高阁,途径过灯火璀璨的街市,也行过人迹罕至的荒漠,念云、天泉、齐安、玉梁……世界如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缓缓铺陈在他的眼前。他在这个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见证了无数文人墨客盛放的异彩,他也曾于巍峨山巅俯瞰层峦叠嶂,许下自致于青云之上的志向。他想,若要为自己挑一个名姓的话,他当姓凌,凌云心。

 

随着日头渐长,他的力量逐渐强大起来,而这个王朝却日渐衰落。他见过这个王朝最深的弊病,但碍于没有实体,他做不了任何事。生者与逝者间,隔了一道天堑。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眼睁睁的看着帝国的铁蹄踏破这浮华王朝的最后一柄朽木,烈火烧穿了繁荣的假象,朱门酒肉下是遍野的枯骨,他从未见过那么多、那么多和他一样的游魂,火焰与鲜血映在他烟紫色的眼瞳里,尝到的怨与恨几近让他失神。

而后,脆弱的秩序在轰然倒塌的楼宇上建立,法律被重新提起,晦涩的夜里有人聚在一起,燃起星火,摸索前路。

差不多就是在这时,他发现他能被人听见、看见、感知、触碰,他不知缘何如此,但那道横亘在生死间的天堑似乎于他而言只在咫尺。他想,他终于可以做些什么。

但作为一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他能做的也实在有限,好在当时时局动荡,来往人员鱼龙混杂,没人细究他身份,倒给他留了些空子。他花了一段时间安定下来,换了一身墨色的长衫与外袍,在苍阳一个不大不小的书局里做一些编纂和校对的工作,每晚宿在员工休息室,整理书稿,将所思所想写成文章。

如何才能破开眼前的乱局?他一直在想。在这间充满油墨味的屋子,在街上哄闹的人群里,在纺织工人的车间,在报童的报纸上,在无数个分不清晨昏的昼与夜,与无数个被苦难搓磨的躯体旁,他一直在想。紫眸中盛着书案上跳跃的火光,亦盛着民国在火焰中的倒影。最终,他提笔,文不加点,乱世救国论一夜而成。

只是署名时,笔尖顿了顿,纸上落下“芸心”二字。

他手中的这支笔,为芸芸众生而提。

他将手稿整理出来,寄往宣京的浮生编辑部。

 

《浮生》是当时最有影响力的杂志,其内容包罗万象,来稿遍及四海。但凌云心看中的,还是创刊人冉达生以暮色为笔名,在其上刊载的批判性小说与议论文章。他在其中看见了新学与旧学的碰撞,及其深刻的思想启蒙内涵。

他说:帝制复辟、改革难行,因矇昧未启,民智未开。三纲五常,于旧社会是掌权者的工具,而今却必须被批判,因其造就了国民麻木和蒙蔽的劣根性。凌云心深以为然。

 

不过他倒没想到他一封邮件惊得浮生创刊人连夜从宣京买了车票南下跑到苍阳来。暮色跟着通讯地址找到书局时,他正给资本论做翻译校对。

一身黑色旗袍、围了条浅灰色围巾的人眯起眼,倚在门框上,笑着问:请问哪一位是芸心?

凌云心抬起头,暮色的皮肤白的像纸,一时间他倒不好分辨他们两个哪个人更像是鬼。他简单招待了暮色,说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暮色轻咳了几声,抿了口茶水,笑着说:你和我想象的也不一样,看你的文字,还以为你是个凌厉刻薄的人,看你的署名……还以为你是个女先生。

重新认识一下吧,他站起身朝凌云心伸出手,浮生主编,清崖大学文科组组长,冉达生。

凌云心动了动唇,有些抗拒这样的身体接触,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去,并惊讶了一下暮色的手只比他的暖和一点。

凌云心,他说。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后缀。

暮色挑了挑眉,说还是第一次见比他更像鬼的人。他环视一圈员工休息室,捞起几张凌云心的手稿,一边看一边问着:这都是你写的……然后就消了声,说不出任何话来。读罢,他放下手里的稿子,看向凌云心,郑重地说:跟我去浮生吧。

 

凌云心还是答应了,他没什么家当,就交接了一下书局的工作,收拾了一下书稿,跟着暮色坐火车去了宣京。

宣京啊,首善之地。他上次来这里时,救下了一棵祠堂前被火烧着的柳树。彼时宣京正处政权更迭的中心,新军入京免不了一番战火,城内乱作一团。他路过那座被战火波及的祠堂,倒塌的墙根下,火舌就要燎到那棵不知多少年岁的柳树,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力的悲戚,他应当是做了什么,天空中聚起雷云,转瞬竟下起一场倾盆暴雨来。风裹着雨砸落了浮起的硝烟,熄了城中的火。他救了一棵柳树,也只能救一棵柳树。至于那祠堂中供着谁,他倒是没什么印象了。他想,若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那棵柳是否还在。

 

暮色用私钱给他置办了一间宅院,说是预付的稿酬,凌云心推脱不下,便住了下来。给浮生写过两次稿以后,暮色便问他,愿不愿意去清崖教书。他在躺椅上一边吸着烟一边咳,笑着说你只管同意,我一定把你拉进文科组里。凌云心薅过他手里的烟枪在桌上一磕,皱眉说莫要在我面前抽这个。暮色愣了愣,随后笑道:若你同意,我便戒了。

 

虽然暮色最终戒了烟,但他还是那副走两步喘一口的德行,看他文章的时候,凌云心很难想象那样磅礴有力的文字是被这样一副体弱多病的身子骨写出来的。在清崖与浮生的那几年,他结交了许多挚友与同道,也被如朝阳般炽热的学子感染,与文科组里保守派的先生们有过几番你来我往的交锋,亦和暮色在摸索前路的过程中产生了各执一词的争执,但之后两人总是温酒一樽,约定各自践行选定的道路。

那些日子是他醒来后最接近活着的时候。

 

然,黄泉恶鬼,焉能与人同道。

部分反对新学的保守势力咬着他不明不白的身份不放,对他进行攻讦,再加上他当时频繁的四处演说与游行,也被阴阳道上的人注意到了。

那夜,他被一个养鬼人找到了。养鬼人觊觎他的力量,放出他养着的三只恶鬼,要将凌云心驯服,为他所用。被养鬼人养着的鬼,怨气总是要更大些,凌云心一边费心同恶鬼缠斗,一边听着那人聒噪的咒,分心间,竟被怨气侵染,心神俱震。阴湿的怨气便攀附上他的脊骨,让他失控了。

紫眸里闪着无机质的冷光,他撕碎那三只恶鬼,冰冷的手指扼住那人的脖子,活生生将他掐断了气。

若到此为止,还自罢了,但那一夜,是他与达生约定一同审稿的日子。

暮色几乎是直挺挺撞见他将人摁在墙上掐死,而后那双冰冷漂亮的紫瞳就转向了他。只一瞬,他就感到心脏被攥紧,阴冷感从他被攥紧的心脏而始,爬向四肢百骸。他能感到生命在顷刻间流逝,他艰难抬手,想要触碰他,手指却在空中穿过,他看向凌云心无悲无喜的眼眸,泛白的唇颤着,轻声唤了一句云心。

凌云心的眼睫颤了颤,紫眸终于有了波动,他无措地放手,愣了半拍才蹲下身扶住瘫倒下去的暮色,向来敏捷的思维好像迟钝了起来,反应了几秒,才背起暮色朝着最近的医馆跑去。

 

大夫说他身体本就不好,现在不知为何又更差了,好像生命在迅速凋零,凌云心的身子颤了颤,暮色不知何时醒了,他轻声唤了云心,笑着说别怕。

凌云心没说话,也没凑近,直到暮色向他招了招手。他咳嗽几声,笑着说别担心。我本就命薄,死生无谓,或早或迟。只是一直可惜……不能亲眼得见九州晏如……你若有幸,代我看看吧。

同年秋,冉达生病逝于宣京。

像史书上一个短促的句点。

却依然留下了才华横溢的文字。

 

凌云心整理他的书稿时,在纸张中找到一页潦草的诗文。像是他病程后期,勉力提笔才写下的。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

 

后来,凌云心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倒在了这看不清前路的黑夜里,为他们撰写祭文时,他偶尔会想,为何独把他留下了呢。

但他还有事要做。他要做这晦暗夜里的一把星火,哪怕只有微渺的光芒,也要叫醒那些麻木沉睡的人,他还要替同道们将这条路走完。

直到有一日,细雨落在油纸伞面,他站在墓前,将一纸祭文烧成青灰,说,锦绣河山,九州晏如,我替你们看过了。

 

此后,他又一次消失在了世人眼前。

 

只是史书某页,也仍记下了“芸心”两字。

 

 

 

 

许是力量愈发强大的原因,几年间,他不断遇到驱鬼的修士,但没人能将他超度。他虽然知道结果,却也不介意他们尝试,哪怕这会给他带来痛苦。

他也被一些人封印过很长时间,封印里很黑,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在他有足够漫长的记忆,够他细数之前犯下的每一个错误。直到他再次强大到能轻易撕开法阵的符文,从封印中醒来。

 

凌云心对时间的感知渐渐变得不太敏锐。因存在太过漫长,四季于他来说也无甚分别,不过是气候冷暖与草木荣枯的光景。万物生灭,而他只是恒久地在世间游荡。有时他在自己的鬼境中大梦一场,人间已是另一轮日月。有时他也去小镇与城市中看看,去看几本近几年新出的书,看看人间的热闹与疾苦。但这些似乎都已与他无关了。

 

他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存在下去,直到存在本身不复存在,可惜事总与愿违。

他也本不该答应那个花姓小辈的提议,留在他们身边,但他看着他,想起曾经的一位故人。

或许呢?算了吧。就这一次。

人生的某些重大失误或转折,往往由这些小小的念头而始。

 

什么时候对四时有了新的概念呢?

 

大概是从他又一次被唤“云心先生”时开始。

 

那之后,春天是一杯煎到刚好的茶与屋外绵绵的雨和落笔时的沙沙声响,夏天是海盐柠檬味的气泡水与夜晚的星斗,秋天是热拿铁与回家路上飘落的枫叶,冬天是烤红薯甜腻的气味与牛奶绒的毛毯。

日子很长,年岁很短。

不知几时堪堪到他膝头的小团子已经长到他肩膀的高度,时间过得很快。高考结束后的一个下午,他答应陪云中做些她喜欢的事,女孩只是拉着他躺在他房间的床上,她的手机里随机着各种风格的歌曲,从古风到外语流行,从轻快节奏的摇滚到悠扬的民谣小调,她只是抱着他躺着,什么也不做。午后的暖阳透过玻璃窗洒在床上,让他向来冰冷的身上也沾染了阳光的温度。窗台上有一株被光照成透亮的绿植,那是一盆花巍之硬要给他摆上的多肉;身下是一块法兰绒毛毯,细腻的绒毛轻抚着他的手腕;博古架与书案还散着木香,与花云中刚泡的咖啡的气味混在一起;在书桌上摆着一块新的木相框,里面放着一张他在去年冬日落过雪的小巷中抬手去摘柿果的照片,那是薛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拍的,他脖子上还围着花云中送他的一条卡其色方格围巾。他向来整洁的床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长出一个花云中,凌云心摩挲着柔软的被角,看着他身边搂着他的小姑娘想着,他们还真是毫无自觉地不断的闯入自己的私人空间,但他随后又想到这所谓的“私人空间”也是花家给他准备的,便一时泄了气。

他想他不该如此,但这阳光太柔软,他忍不住有些沉溺其中了。

音符随着光下的浮尘一起缓慢流淌,他感受着身旁女孩的呼吸与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好像他的胸腔中也跳动着一颗心,好像他自己也鲜活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是先生和学生之间安全的距离吗?他不太知道,他好像和他的学生有些过于亲近了。他闭起眼,假装睡着,任由日暮缓缓落下。

 

之后云中去宣京上学,花巍之从灵防部退休,本是说要帮他研究手腕上的契,研究出契的意思是“使彼除名于天地”后便找不到更多记载了,只好成日带他钓鱼下棋四处逛游过着退休老大爷的生活。凌云心有些无奈,但也并不讨厌,倒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之前独自一人时要平静许多。

 

不过或许人生就是大起大落落落,鬼生也一样,他没想到他的过去竟还真的找上他了。那日他被云中和明雍里不知何人所设的招魂阵招去,查到最后发现是一位音乐老师设下的阵,本想招他父亲的魂魄,却被人利用,布下了极为阴邪的招魂大阵,招来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鬼魂。破阵中途,花云中去解救她被鬼缠上的室友,他则取了那老师房间的古琴,思索着奏出了印象中一位旧友在他神志混乱时弹给他的曲目,琴音在天地间鸣响,安抚了那些暴躁的魂魄。而跟着他的季家小孩却震惊地说,这是他爷爷写的安魂曲。凌云心仔细想了一下,那人确是叫季尧安。

之后他破了招魂阵,季元启超度了鬼魂,幕后之人才姗姗登场,凌云心只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个能力和他不相上下的恶鬼,那人一袭紫衣,面容隐在一张白狐面具下,似笑非笑地同他说:你果然还没轮回啊,凌云心。

不知为何,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凌云心却本能地从魂魄深处对眼前人生厌,对方显然知道些什么,但凌云心无意同他套话,只是飞快盘算着自己干掉他的把握,然而结果很令人遗憾——他干不掉他,季元启更不用提了。

那人似是看破他心中所想,笑的更加开心,勾起唇角看向他手腕上的印记,说:我引你来,想同你做一个交易。你想重入轮回么?我知道解你手腕上契的方法。

凌云心面无表情地回道:真是难为你特意引我过来,但你恐怕要失望了。然后指尖带上灵力勾起琴弦朝他轰了过去,被对方令人火大地笑着挡下。

几百年不见,凌大人还是如此暴躁。紫衣人抖了抖袖袍,笑道:既然凌大人无意合作,那么后会有期。

他竟然脚底抹油溜掉了。

凌云心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这事还不算完。他平日在花家被各种阵法保护地严实,不管是人是鬼都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对方既是特意引他,就只能是因为见到了云中身上的那枚玉佩,从而认出了他的气息。他只好在临走前再三叮嘱小花,若遇到危险一定要通过玉佩告诉他,花云中一一应下。

 

之后的一段时间尚算平静,他翻翻书研究手腕上的契,偶尔和花巍之下棋遛弯,只是某日在和花巍之下棋时,他察觉到云中进了一个鬼境,还是个不弱的鬼境,他皱了皱眉,本想让她先想办法出去,但云中说自己和朋友分开了,得进鬼境深处去找他们,凌云心便没再多说,让她多历练些是好事,反正万事有他兜底。

虽然最后还是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她被鬼境中的阵法困住,一直留意着她情况的云心便立刻赶了过去把阵撕了,还顺手救下了和云中一起被困在阵里自称是步夜的青年。

这鬼境看起来是一个仿古制的旅馆,四处是活人生祭的阵法,凌云心皱了皱眉,前台供着一尊头上生着鹿角的神像,是鬼境中所有阵法力量的来源。那神像慈眉善目,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又确实想不起来,索性不想,并指一弹将那神像拆了。

现世的神越来越少,力量也越来越弱,便有邪神用生祭榨取人魂魄中的念力。凌云心略微敛眸,神色有些冷。

然而鬼境的主人却并不是那神像雕着的神,只是一个向邪神献祭了自己的傀儡,那人的魂魄上也带着一枚契,契文大意是“这个灵魂已有归属”,所以他也同凌云心一样,无法被超度,不能入轮回。

考虑到若是放任这鬼继续留存在世间,他总会再次生成鬼境,诱使无辜之人做邪神的祭品,凌云心便让那鬼魂飞魄散了。

出了鬼境后他久违地跟小花去吃了顿饭,虽然中途又加进来一个步夜……不提也罢。

 

之后一切仍旧照常,所以凌云心怎么都想不到,他有一天会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学生算计。

那一日,他通过玉佩感知到云中身边强大的灵力波动,赶过去正好见上次一面之缘的紫衣鬼对自己的学生下手,他放出全部灵力与他缠斗,紫眸冰冷,却见对方笑着用沾血的手指将身后阵法的最后一笔补完。

锁魂阵,成阵还差最后一个契引,他皱起眉,还未有什么动作,却听见身后自家学生念咒的声音。他怔愣地回头,血咒书的契引已在空中成型,眨眼间,阵法上的符文已经紧紧缠绕住他的身体,将他牢牢锁在阵中。

他艰难地抬头去寻花云中的目光,她却不愿看他。他只得咬牙看向那笑得欠揍的鬼,问:你做了什么?

他甚至还是不相信这是小花自己的选择。

那鬼笑着,说凌大人不愿意合作也没关系,反正我只是需要你的力量罢了。

他将食指和中指抵在他额间,凌云心很想咬他一口,可惜被他抵住后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感受着他肆意夺取自己的力量,最终小花推开他挡在自己身前,与那鬼争执起来,他则无力的垂下头去,不想再听。

花云中走到他身前,终于肯直视他,他看着她,说:无论你要做什么,不要去。

她有些悲伤地望着他的眉眼,只是说了一声对不起。先生……等我回来。

 

他们离开了。

凌云心在阵中挣扎许久,一边挣扎一边思索自己的教育方式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没思考出结果,就感觉到玉佩那里传来巨大的灵力波动,他喘息几下,再睁眼,紫眸里已是一片冰冷。他用低沉的声音念出花巍之曾给他的契文,那本是花巍之为了防止他某日被灵防部抓住才与他立的传送契文。很快,巨大的传送阵在他面前亮起,花巍之带着薛湄从阵中走出,他快速地说出了他身下阵法的几个关键阵眼,花巍之划破指尖用血逆转了阵眼符文。

他从阵中跌落下来,被花巍之扶住,花巍之刚问出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他留下一句“灵防部总部后山”就消失了。

剩下花巍之在原地无助又崩溃地看向薛湄说:他是去送死的吗???

 

凌云心赶到的很及时,来晚一步花云中都要被两只恶鬼同归于尽的力量灼烧到魂魄。他面无表情的护在她身前挡住灵力带来的冲击,花云中抬眼看向他冰冷的紫灰色眼眸,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完蛋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解释的时候,她需要快点带先生离开,否则——

一阵破空声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大喊了一声小心,但一切似乎都太迟了。一颗带着咒印的子弹没入凌云心眉间,周遭的一切声音似乎都离他远去,他有一瞬间,又或是一百年那么久的时间,感觉很平静,就像目睹潮汐涨落与天上月明。最终让他回神的是魂魄上剧烈的疼痛,他被缚魂锁捆着,正跪在灵防部将要开启的灭魂阵中。手腕上的印记红得滴血,他早也痛地麻木了。他想,他们应当是已经试过了所有超度的方法,才让他身上有这么痛。

他抬眼看向被按在地上的云中,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根本痛的说不出话来。他在心里苦笑一声,实在没有想到告别竟会来的如此仓促,他是什么感觉呢?遗憾吗?不甘?亦或是解脱呢?他目光瞥到云中手里握着的那枚玉佩,在心底轻声同她说:……再见。

 

阵法的光芒亮起,他闭上眼,却又听到一声肝肠寸断的嘶吼,感到一阵刺耳的嗡鸣,眼前是一片如雪般的白芒。

等他再回神时,缚魂锁断了,灭魂阵碎了,周遭的法器也全部失效。凌云心只听过一种力量能造成这样的影响,那是魂魄经历巨大刺激后激烈震荡才能产生的力量。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小花,忍着身上的疼痛向她爬去,她的魂魄正在快速衰退,他艰难地爬到她身边,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她将要破碎的魂魄,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她身上失去了意识。

 

意识像沉入一片阴冷的海,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流,他下意识地靠近那里。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希望不要醒过来,因为他一睁眼就看到自己的学生正强吻着他往他嘴里送着精气。他瞳孔剧烈颤抖,脑中一片空白,整个鬼僵在那里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要把她推开,但可恶的是他甚至没力气推开她。他觉得自己要被她吻的窒息了,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点力气同她分开,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喘息着,脸颊微红不知是羞是恼还是又羞又恼。他刚要训她,整个鬼就被她打横抱起——是了,他没力气凝实体了——转过身面对灵防部的众人。奇怪的是他察觉到小花的身体突然有一瞬间的僵硬,他费力地抬眼看去,就撞见抱着手似笑非笑的薛湄和满脸写着要吃人的花巍之。

他还是昏过去吧。

 

虽然他很想昏过去但他并没有假装,因为他最后真的痛的昏过去了。意识沉浮间,有人在他手腕的契上写了什么,疼痛减轻许多,但他还是睁不开眼,只能听到一阵细碎的轻语,他辨认出云中和花巍之的声音,便又没了意识。

再睁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他躺在一张还算舒适的床上,脖颈和手腕上缠着一些限制他力量的符咒,让他有些脱力。花巍之刻意压低的训斥声透过门缝传进来,凌云心听了一下,听到了诸如“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想让我英年早逝”、“还有花忱你小子别以为你小子没事了”、“哎老婆我不行了我胸闷气短”之类的话。凌云心闭了闭眼,坐起身观察了一下四周,现在该是晚上,屋里没开灯,有些暗,屋子不算大,除了床就只有办公桌和一个大储物柜,他在桌上看见了步夜的工牌。

他在灵防部,还是在步夜的员工宿舍。他终于想起来好像确实看到步夜也跟小花一起被按在地上了,希望他没丢了工作。

凌云心在心下盘算了一番,虽然十分抗拒但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四双眼睛便直直朝他望过来。屋外的公共客厅亮着橘黄色暖光,花巍之正靠着薛湄坐在沙发上训着他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花云中和花忱则跟两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低头认错,见他出来才看向他。虽然凌云心看不出这事跟花忱有什么关系,但总之他也被训了。

醒了?花巍之分给他一个眼神。他抿了抿唇,点点头。就见花巍之伸出手点了点花云中身边的位置,说你也去那儿站着。

凌云心恍惚了一下,但还是过去了,花云中和花忱甚至还十分贴心地给他挪了个地方出来。

他抬眼看向花巍之等着挨训,甚至已经在脑子里替花巍之想了好多词:勾引学生、大逆不道、罔顾人伦……但花巍之看着他梗住了,空气中弥漫起尴尬的沉默,他按了按暴跳的太阳穴,最后只问了一句:还疼吗?

凌云心:还好。

花巍之:那你还是过来坐着吧。

凌云心沉默几秒,说:不用了。

他其实有意想与花家撇开关系,一因他不想再将他们卷进他的这堆破事里,二则是——他瞥了眼身旁低着头的云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花巍之交差。

他问心无愧吗?

好像不是。

 

总之他在屋里打的一肚子堪称恩断义绝典范的腹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花巍之就告诉他他们会作为他的辩护人跟他上灵防部特地给他设的法庭。

这太荒谬了。凌云心坐在临时设的被告席上想着。审判开始前花云中朝他走过来,凌云心想用眼神制止她,但没用。最后花云中跟他一起挤在被告席上。

这里并没有原告,也没有真正的法官,审判席上坐着的几个老头都是花巍之之前的同事,唯有审判长是现任局长,却也是花巍之的学生。这着实是一场闹剧。

他闭上眼听着花巍之一一举证,听他说起灵防部最初创立时的理念,听他说人的执念不该被异化,听到他说——他不希望看到这样的魂魄陨落。

最终他在花巍之和薛湄的担保下被无罪释放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

花云中和玉泽立了契,她做活祭的诱饵去引玉泽想手刃的仇敌,玉泽则告诉她关于凌云心的一切和解契的方法。

“契的效力五百年一轮回,若我没记错的话,立契之日到现在,已正好过了五百年。解阵最后的时间就在这月底。错过这一轮,就要再等一个五百年,你觉得你的先生在下一个五百年里不被人弄得魂飞魄散的概率有多大?花家,你们能护着他一辈子吗?”

“还是说你看不到他的痛苦?不能融入人群,亦不屑与恶鬼为伍,就这样不人不鬼地游荡到今日,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姓……实在可悲啊。”

“没错,解了契你的先生或许会重入轮回,你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但总比他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要好,你觉得呢?”

“我自然不会伤他,我只是向他借一点点力量罢了,无伤大雅。那不是属于我的力量,最终总是会回到他身上的。”

“我可以与你立契,若有半句谎言,魂飞魄散。”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玉泽的话没有一句能信的,因为他就是奔着跟宣行之同归于尽去的,但至少解契的方法是真的。

那晚花云中在他房间低声同他解释着,说到最后红了眼眶,她低着头轻声说:若是先生不想解契就不解了……我只是想……对不起……

凌云心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甚至让他来不及跟她生气。

 

但他们至少还来得及好好道别。

最后一晚,花云中拥着他躺在床上,温热的泪水滴在他脖颈有些滚烫,他不知如何安慰她,也回抱住她,思索很久,才在她耳边同承诺般轻声说:我会记得你。

 

 

 

与天地立契,以阵为引。他们在剪瞳山上寻了灵气最强的地方,在一天中阴阳交接时,画下了解契的阵法。

凌云心听着咒文,手腕上的纹路渐渐黯淡,最终完全消失。恍惚间,他终是想起了自己的名姓与过去。

家道中落、连中三元、官至首辅……被玉泽算计而中的毒、在宫中养病的日子、在她最后一次出征前与她缠绵……

然后他为她扶灵、为她祭奠、不顾一切的变法,直到他被下狱、问斩。

他想起,他确实在刽子手的刀落下的那一刻见到了她。

 

凌晏如。他的名字。

 

万籁俱寂,他似乎听见遥远的天地间传来一声钟鸣。

 

 

 

 

 

 

 

 

后日谈

 

世上总有一些无法被解释的奇观异象,有人说是未解之谜,有人说是天地造化,还有人只是单纯将它们称为神迹。

剪瞳山坡上某处长着一棵梨树,白色的花开着,四季不败,有风吹过时,会飘下几片花瓣,有人说那是神明曾诞生的地方。

祠堂前柳树的枝干仍向上生长着,红绸随着枝条摇曳,与祠堂里垂目的塑像一起听着人世间的愿望。

愿望会褪色,庙宇会隳颓,但诗歌不会老去,故事流传千古。那些被镌刻下的文字,总会被看见,被传颂,生生不息。

 

但他不是恶鬼,也并非神明。

他只是凌云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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